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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手機鈴聲響起

 

捷運車廂裡死氣沉沉,放學的、下班的人們一臉疲憊與睏意。

忽然,手機鈴聲想起,震天嘎響般,許多人醒覺,急著摸口袋、翻皮包,拿起手機看一眼,卻紛紛頹然放回。最後,一個老阿婆漫悠悠打開手機,大聲說:「乖孫仔,我的手機一叫,就有很多人以為是他們的手機在叫,趕快拿起來看。乖孫仔,你沒有騙我,你幫我換的這個歌,真的很流行,呵呵呵......」

捷運車廂裡,放學的、下班的人們一臉的疲憊與睏意,被阿婆呵醒。

創作靈感

十多年前手機的功能還很有限,一般老一輩的人使用不多。手機的鈴聲可以自己設定,搭捷運時常聽到手機鈴聲響起,這使我有了靈感。我假設一個老人家擁有手機,且由他的孫子設定一首流行歌為答鈴。在死氣沉沉的車廂裡,手機響起,大家紛紛拿出來看,表示設定相同鈴聲的人很多。而這個老人家,不知道是動作慢還是故意的,在沉悶的時候,製造一點笑料。

PS:一時找不到圖片,拿孫子把相機當手機的影片截圖充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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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兒子的偶像  

打開舊報紙,剛好是影劇版,花花綠綠的明星照片特別多,他平常根本不會多看一眼,因為不認識半個。可是他看到一張熟悉的臉,那是兒子的偶像,房間裡有張大海報高掛,牆上貼滿大大小小的宣傳照,還有偶像肖像的 T 恤、馬克杯等等。偶像來臺灣,兒子一定去接機,演唱會一定買前排的票。偶像的身家資料也瞭若指掌,緋聞更是津津樂道。而且,不能在兒子面前說一句偶像的不是,免得他為捍衛偶像而翻臉。

他這個老爸算什麼?生日,不記得;嗜好,不知道;工作累不累,沒感覺。充其量是台 ATM ,沒錢了來按幾個扭。哼,偶像,今天你就好好給我躺在地上,我家小黃會在你臉上屙一坨熱呼呼的屎。他感到一絲絲報復的快感! 

【創作靈感】

此篇原題為﹤偶像 ﹥。演藝人員最容易成為偶像,尤其很多青少年,可以在機場待好幾個小時等偶像,讓他們陪父母上醫院看病卻是「別肖想」;買偶像的相關產品更是不手軟!

我的靈感是來自家裡的狗,牠的大小便都在報紙上,眼看著很多英俊美麗的明星照,都成為狗狗的方便包,遂有了吃醋的老爸這個角色。從小也喜歡聽歌、看戲、看電影,卻沒有崇拜偶像的習慣,明星,就讓他們留在舞台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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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小說--最短篇】

     生日卡

生日前一個月,就紛紛收到許多店家的生日賀卡,原本不太在意生日的她,也被這些關懷醞釀出過生日的氣氛。

這些生日卡都印得很精美,除了祝福的話,還會把他們店裡所有優惠壽星的好處都陳列出來。她把各家店的卡片排一排,盤算著,可以用優惠的價格,把自己從頭到腳添購一套新行頭。

當她不再由親人手上接到生日卡,這些商業性的生日卡,以某種方式證明了她存在的價值。 

【創作靈感】

商業掛帥的年代,銷售手法越來越細膩。我一向不太注重生日,近年只有一家五口找個小館吃吃,更沒有紙本卡片了(因為累積下來,各種卡片都太多,送電子卡算是響應環保)。只是信箱裡悄悄地飄進很多精美卡片,都是曾經光顧過且留下個資的商家寄來的,除了表示他們的窩心,最重要的目的是邀請你回去消費。這些卡片給了我靈感,當然我不是故事的主角,回頭消費的次數少,卡片也越來越少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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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短篇   熱線


 


在手機店,店員說她屬於熱線優惠方案的客戶,可以有一條網內互打的免費熱線,問她要不要將她老公的電話設成熱線


她想想和老公互打只是問要不要回家吃飯這類廢話,兩句就解決了,設成熱線能省幾個錢?還是把麻吉的姊妹淘設成熱線,實用多了!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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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短篇      500個讚

 

 

 

 

 

    他飢腸轆轆走出臥房,想找些吃的

 

 

    「現在的孩子真不會想,功課不好就跳樓,也不想想……」媽媽的聲音和電視裡面激動的記者正在比大聲,他以為又在罵他電腦打一整天

 

 

不過記者實在太吵了,不經意往螢幕看一眼,原來又有人自殺了

 

 

「死者的臉書上寫著只要有500個人按讚,我就跳下去!

 

 

他心頭一震,第500個讚該不會是他按的吧!他對整百的讚情有獨鍾,今天,他很高興按了一個第500個的「讚」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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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 豪宅


 


他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,家裡正是熱鬧,耳聞他買了豪宅,大家起鬨要他弄個茶會,想送個禮祝賀,喬遷嘛!


他硬是喬掉一個兼差才提早回來,客人由老婆和丈母娘招呼。看他回來,朋友們拍手,誇說房子氣派、設施一流,有人還流連在彈子房、spa室哩!


「小潘,天天上健身房、做spa,快樂似神仙啊!」老游羨慕地說。


他苦笑,為了付這幢毫宅的貸款,他除了正職,還兼了兩個差,每天回家累得跟狗一樣,哪有時間享受那些設施?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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月升日落我們還有多少明天


 



明兒個再說!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他的口頭禪是「明兒個再說!」,要他換個燈泡,他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要他把音響送俢,他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要他為大家煮他拿手的酸辣麵,他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她知道這句話的意思,就是無數個「明兒個再說!」。


她最氣的是,當死神找上他時,他為什麼沒有跟死神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 


【附記】前不久發生的國道走山事件,罹難者之一答應外出談事情,回家後要幫太太洗衣服,誰知這一次外出碰到走山事件,他再也回不了家了。想起以前寫的這篇最短篇,想要表達的就是這種無常,我們都以為會有無數的明天,殊不知每一天都可能是我們人生的最後一天!


 





 


潮起潮落我們還要多少動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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你們這樣巴住我的大腿是沒有用的,我在遺囑裡把狗列為財產繼承人了!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遺產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
 


孫大勇臉色稍微變了一下,當醫生宣告他肝癌末期時,不過很快他就恢復一貫的鎮定,這一生大風大浪走多了,他已練就一身深藏不露的功夫。何況這大半年來身體的狀況的確出現許多警訊,只是事業還放不下手,就一拖再拖。趁員工年度健檢,他也來個總檢,沒想到發現有問題後,進一步檢查會是這個結果。



老婆早已警告他要注意身體,他都聽不下去,最想不到的是一向注重養生的老婆卻突然走了,他就更不相信保健那一套。如今一切都得先放下,他給醫生一個信任的微笑,表示願意配合治療。醫生不能免俗的說些可能連自己都無法相信的話,他也微笑謝過。


坐在車上,他的心又開始忙了,他得要有所籌謀,一生費盡心力,總算攢著龐大的產業,身後該好好安排,才能安心闔眼。看多了兒女爭奪遺產的新聞,他一定要在生前搞定。所幸他家的成員簡單,三個女兒一個兒子,女兒都已出嫁,女婿的職業他都幫他們打點得妥貼,三個女兒過得不錯。他走後,在法律上女兒們都有權利來分財產,但是他老早打定主意,他雙手掙來的產業,絕不可落入外姓人手中。只有這個從小捧在手掌心的么兒,這個要傳他們孫家香火的兒子,才有資格繼承他龐大的產業。兒子玩心未收,還沒娶妻,但終有一天他會娶妻生子,傳孫家的香火。


他採取哀兵政策,挑個日子把兒女(不包括女婿)都召喚回來,用沉重的表情告知自己的病況,兒女都表示驚訝又難過,尤其女兒們都落淚了。他把握這種哀傷的氣氛,暗示自己對產業的處理,當然每個女兒一筆現金是不會少的。女兒都表示財產是阿爸自己掙的,自己有權處理,何況醫藥發達,阿爸好好醫治,會福長壽長。


聽了女兒們貼心的話,孫大勇有些感動,奈何孫家產業還是要由孫家子弟接手。


三個月後,孫大勇走了,唯一的遺憾是兒子似乎永遠長不大,他特別交代女兒們多幫忙、關心這個弟弟。孫少爺對於父親的死,沒有表現得太哀傷,反而有喘口氣的輕鬆,因為他父親知道自己時日不多以後,恨鐵不成鋼,把他操得半死。這一來他可以自由了,三個姊姊想來關心他,門兒都沒有,重男輕女的庭訓,他心中早不把姊姊放在眼裡,干涉他只落得要來分財產的嫌疑,她們可不想惹一身腥!  


沒多久,孫少爺忽然收心想結婚了,只是對象讓姊姊們很頭痛,聽說是個離過婚專結交紈絝子弟的派對女。勾搭上沒人管得動的孫少爺,她像寶一樣媚惑著他。姊姊們的勸,只惹得孫少爺更非派對女不娶。


熱熱鬧鬧一場婚禮之後,出雙入對好不羨煞人,可惜不出半年,彼此厭膩,協議好各玩各的,只要不過份,就互不干涉。從此,派對女有更多派頭參加派對,孫少爺依舊是孫少爺,喜歡半夜才開著名車呼嘯回家。


有一夜,酒駕撞上電線杆,孫少爺一命嗚呼。喪禮和婚禮一樣風光,派對女成了富孀,身價更加非凡。捱了一年,迫不及待三披嫁衣,嫁個據說是很愛選舉的政客,這回孫家的遺產被當成嫁妝,嫁進政客家門。


孫大勇籌謀半天,財產還是落入外姓人的手中。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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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   爾虞我詐 


 


安娜笑盈盈地迎進志仁,替他寬衣。


「你太太衣服燙得真好,穿了一天還是這麼平整,我真想向她學學。」


「當情婦的哪需要燙衣服,別再說傻話了。」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,每次約會,安娜就拿這句話開場白,志仁也以這句話回答。


台詞有點老掉牙,彼此的關係也有點老掉牙,志仁對這每週一次的約會,有點乏了。


安娜其實是情婦的模範生,一位成熟的獨身貴族,有自己的小套房。當初兩人在眼波互相放電的時候,志仁就表示自己已是「使君有婦」,安娜聳聳肩,表示不在乎。他想女人一開始總是這樣,不要名分,不要金錢,時日一久卻什麼都要,只是他總有一套兔脫的辦法。


前天在電梯裡邂逅那位令人驚艷的女子,志仁的心魄已失去三分。小陳打聽到是樓上那家公司的新秘書,不過他聲明:公平競爭!憑小陳那副猴相,志仁知道勝券在握了。眼前安娜的味道,竟有點餿。也許是該結束的時候了,他機械式地跟著安娜的節拍走。


砰!砰!砰!又急又響的敲門聲,這是一棟誰也不管誰的出租套房,不會有鄰居來串門子。志仁和安娜的動作嘎然而止,面面相覷。


「會不會是火災?」安娜說著,抓條浴袍匆忙披上,把門打開一條縫,但旋即被一股力量推開,安娜失聲叫道:「阿富--」跟在阿富後面的是警察。


志仁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吃上「妨害家庭」的官司,他挑的可都是單身女郎啊!交往近一年,安娜怎麼看都像是個單身女郎。


不過想想,還是有些蛛絲馬跡,安娜一直很安分,沒有化暗為明、搶名分的動機,且鍥而不捨地想向他老婆學燙衣服的方法。


志仁心底發笑,那衣服是洗衣店燙的。他忘不了最後一次上法庭,安娜那一雙含恨的眼睛如箭般射來,因為她終於知道,志仁根本還是個單身漢!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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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對夢的耽溺,已持續快一年了,他既憂又喜,憂的是他愈來愈把夢當成現實人生,喜的是不管現實人生多麼貧乏,他的夢都能繁富多彩,而且撲朔迷離。


    在非夢境中,他是個平凡的公務員,對前途沒有野心,每天在相同時間走出家門,走過鎮上唯一大街,進入戶政事務所上班,辦鎮上幾個里的遷入、遷出、變更登記等雜碎事。下班時間一到,他拎著公事包,又循原路回家,


頂多,他走街的另一側。幾乎每家店面他都很熟了,太太交代他買什麼,都可以在上下班途中買到。沿路商家看到他,都會親切地叫他一聲「戶政李」,算是打招呼,他也習以為常。他想不起生活裡還有什麼別的,過端午吃粽子,度中秋吃月餅。一年就像一段旅程,他是慢車上的旅客,節日是沿途的站,他一個站又一個站挨過,看些重複的風景,迎送一些人上上下下,他由起點坐到終點,又從終點回到起點。連紅白喜事也不再特別,反正都是熱熱鬧鬧吃一頓。


    「李仔,下班了,茶在桌上。」這是太太迎接他的例話。他四體不勤,也不太管小孩,吃完飯就成了電視的俘虜。「李仔,去洗澡!」「李仔,該睡覺了!」太太會在適當的時候提醒他,他也不加思索就照著做,夫妻倆不太有話講,但也極少傷和氣。他常是一夜無夢,一張一張把日曆撕去。


    直到有一天,該死,故事總是發生在「有一天」,如果沒有那一天,戶政李永遠是戶政李,一個不知夢為何物的人。那是端午節的隔天,鎮上大拜拜,外頭鑼鼓喧天,大家都期待下班,要趕回去接待客人,這可是一年一度的大拜拜。還有五分鐘,戶政李在收拾桌面。


  「對不起,我要辦遷入。」顯得匆忙但嬌嬌的聲音。


    他職業性地說:「快下班了!」希望她識趣些,改天再來。


    「對不起,我不知道這裡大拜拜,車子塞很久,麻煩你一下,先生。」


    他抬頭一看,愣了一下,小鎮難得有這樣的女人出現,肯定不是本地人,他跑去拿資料簿來登記,看看她要遷入誰家,是嫁過來,還是租房?這家姓楊,沒什麼特別,也沒有相當的男人可以娶她。


「租房嗎?」又是職業性的口吻。


「不是,嗯,是-︱」鈴聲一響,大家像逃難一樣,他也沒有心情多問,登記完加緊收拾。


    走出事務所,正有一對七爺八爺橫街大搖大擺,看熱鬧的人很多,鞭炮不斷,長長的遊街「陣頭」正緩緩前進。那個女的正蹙著眉頭,一籌莫展的樣子,他走到她面前大聲說:「後面有路,可以到車站。」說著領她鑽入小巷,走到河邊,沿河有一條路,與大街平行。河堤邊人少多了,他想起就在昨天,河邊也擠得水洩不通,因為有龍舟競賽,今天看熱鬧的人轉移陣地了,可是地上還殘存許多鞭炮屑。


    戶政李現在才有機會打量身旁的女人,滿好的身材,衣服料子不錯,迎著河邊的微風,輕飄飄的,還有一股幽香散著。她的高跟鞋敲過石板地,發出輕輕的聲音。一向口拙的他,看著自己皺皺縮縮的皮鞋,有一派小鎮特有的酸腐味,手上提著的公文包也是,怎麼平常都沒注意到?他連平常怎麼走路都忘記了,公事包是提在手上,還是挾在腋下?他有點手足無措,只好彆彆扭扭陪著那女人走。女人也不多話,眼睛常飄到河面,河上有些船隨波擺盪。


    他說:「每年農曆五月初六是鎮上大拜拜,有許多遊行隊伍,所以有一小段路會實施交通管制。」


    她說:「很少看到這麼盛大的廟會。」


    廟會,這名詞聽起來很奇怪,從小他們都說是拜拜。以前父親當家,客人比較多,父親走後,客人明顯少了,因為他不善交際。


    這一段路不短,氣氛有些尷尬,他希望早點到車站,指點她去搭車,又希望路長一點.....


    就從那天起,戶政李有所改變了,他上班不再走大街,而是繞著河堤走,有時為了買東西走到大街來,商家會說:「戶政李,好久不見了,高陞了嗎?」他總是笑而不答。更重大的改變是,他開始做些奇奇怪怪的夢。他所做的夢,都有些荒誕不經,就像:夢見他姑姑一胎生了二十多個小孩,個個嗷嗷待哺,親戚都得幫忙帶,他特別去挑,希望找兩三個健康的來養。醒來後他捏一把冷汗,他姑姑一輩子沒結婚,是鎮上有名的老處女,大家都說她年輕時候太會挑。姑姑很有威嚴,他從小怕她,被她知道了還得了!有次夢見自己在數一床鈔票,鈔票被風吹到臭水溝裡,他顧不得髒亂,一把抓下去,掏出一團泥沙,拿到水籠頭下沖,竟然變成一條白手帕。


    又有一次,他夢見一個穿黃衣服的女人,很像是他一個女同事,那女人牽一個小孩,一步一步涉進溪水中,溪水淹蓋過小孩,又淹蓋過她,可是她無所謂,繼續在水中走,只是每隔一段時間,就會把小孩舉出水面換氣,她自己都沒事。他沿著溪邊追趕,希望救她們,可是一直走不快。他擔心那同事會有水厄,還跑去警告她小心水,搞得她莫名其妙。


    有時候夢見自己像當今時髦、帥勁的小伙子,在漢堡店裡,口若懸河般,對著一群女孩子講笑話;或騎著單車,吹著口哨,一路呼嘯而去,把車子騎到空中往下看。也曾夢見到外星球去探險,外星人拿子彈要給他吃,他佯裝吃下,卻趁機奪下武器,制服他們,平安歸來。


    最常出現的夢境是那個女子衣袂飄飄地從河心向他走來,他幾度努力要「踱」向河心,腳卻永遠跨不出岸,她與他之間,似咫尺又似天涯。那個衣袂飄飄,在河心向他走來的影像,成了他夢裡的常客,也是他這個四十男子心中第一次擁有的秘密。他幾乎要恨自己生於水邊卻不善泅泳的這項事實,小時候同伴們一到夏日午後就赤條條下水嬉戲,他總安於在岸邊石頭堆裡與螃蟹玩追逐遊戲,他就是這樣玩大的,一向也不覺得有何不妥,現在卻成為他偌大的遺憾。他想如果他很會游泳,也許夢中的他,就不會像被繫住的船,無法海闊天空了。


    起初他還只是間歇性做夢,後來幾乎天天夢,夢中情節都記得清清楚楚。上班時若沒人來辦事,他就對著桌面發呆,回味那些情節。辦公室裡陰盛陽衰,女同事們每天有講不完的話,他一向就懶得和她們東家長、西家短的,大家只知道他沒事愛發呆,誰也沒察覺他內心的變化。偶爾他會跳出夢境來聽聽他們在做什麼?說什麼?他發現他們每天所做所說都差不多:王小姐和秦小姐每天都在服裝比賽,像活衣架走來走去;張小姐嗓門最大,她家的雞毛蒜皮小事,都可以像重要新聞一樣宣布,她先生怎麼受得了!男同事裡老方脾氣最壞,容易和鎮民起衝突;小陳單身,人帥個性好,成了太太、小姐們寵愛的對象,有點消受不了。他突然為他們感到悲哀,他們的生活多無趣啊!他們也做夢嗎?如果有,他們夢什麼?


    他也想起自己以前的生活,足以讓人窒息,而他竟然過了四十年,尤其是十多年的婚姻生活,簡直是一場最無趣的夢。他是怎麼熬下來的?他和太太談過戀愛嗎?好像沒有,是家長安排相親的,覺得沒什麼可挑剔的,就結婚了。他就這樣把一輩子的幸福交給一個女人,反過來想,太太是否也有這種疑問?如果他娶的不是她而是別人,情況又會如何?他心目中想要的女人是什麼樣子的?像五月初六來辦遷入的那種女人嗎?他仔細閱讀了她的資料,知道她是離婚才遷到小鎮的,不能確定她只把戶籍遷來,還是人也搬來了?他所知道的,都只是紙上作業,他對這幾里的戶籍資料瞭若指掌,可是對他們的實際生活卻一無所知,事情有點荒謬。他李某人一輩子就只能在別人的資料堆裡磨嗎?可是大半輩子都過去了,他還能有什麼作為!也許該把希望放在兒子身上,但那也不可靠,因為父親也曾把希望放在他身上,結果呢,一輩子走不出這小鎮。


    幸運的是,他總算會做些與眾不同的夢,讓枯淡的生活有些色彩。不過,他愈來愈不能安於現實生活,他常凝視太太的背影,希望能看出一些新鮮的東西來,可是,什麼也沒有,他也挑不出她的毛病。那個女人為什麼離婚?離婚需要很充足的理由嗎?他可是一個也想不出來,誰都說他很幸福,娶個會持家的老婆,還替他生了兩個兒子,他吃的又是公家飯,老來不愁。現在他深深覺得幸福和不幸福是雙胞胎,長得很像,局外人根本分不清,即使當事人也不見得清楚。


    戶政李的人生有難題了,他每天沿著河堤上下班,下意識裡,他想改變一下生活,可是他是大軌道裡的一顆小星球,根本無法脫出軌道。他希望有個人可以改變他的生活,但那個人是誰?在那裡?夢中,他可以飛天,可以入地,不做夢的時候,他連走路都無精打彩。最後他大白天也可以打瞌睡,因為一打瞌睡,他就入夢境了,一般人還是叫他「戶政李」,辦公室的同仁們,卻已改叫他「瞌睡李」了。


    綺麗的夢境和枯淡的生活,像鐘擺的兩端,戶政李擺盪在中間,難題似乎愈來愈糾葛。起初他覺得是自己做夢,後來卻覺得夢在擺佈他,一日一日,他和夢如影隨形,他害怕做夢,更害怕失去夢。 


    又到吃粽子時節,兒子參加少年組龍舟競賽,老婆看他近來瞌睡打得厲害,非要他出來動一動,順便幫兒子加油、照相,他在人叢中擠來擠去,覺得人一年比一年多。亮晃晃的陽光下,鑼鼓喧天,兩條龍舟正在河道上前進,人群在岸邊嘶喊,他感到有點目眩,彷彿中他看到的不是龍舟,而是那飄飄的身影向他走來,他迅速地舉起相機要照,老婆拉他一把說:「照那邊,我們兒子要奪標了。」他回過神來,果然,他的兒子已準備最好的姿勢要奪標,他必須把那最神聖的一刻掠入鏡頭。 


  隔天,他如常去上班,大家跟往年一樣,不太有心情辦公,有人總在這一天請假,有人老提議放假,說這是鎮上的大日子,誰會在這一天來辦事!的確,年年的這一天,來辦事的人特別少,可是上級基於行政法規,不敢做主。午飯時,氣氛就熱鬧起來,大家互相詢問辦了幾桌,一桌多少錢,請了哪些客人?好容易捱到快下班了,戶政李又在收拾東西。   


  「對不起,我要辦遷出,我忘了這裡大拜拜,半路塞車,來晚了。」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的聲音。


    戶政李抬起頭來,發現真的是她,容貌沒有多大改變,他默默去拿資料來填,這回他很仔細,慢慢地填,鈴聲響,大家又像逃難一樣走光。戶政李填好後,很慎重地把資料交到女人手上,然後拎著公事包走出來。他們不約而同地走到河堤。


    女人說:「我倒沒忘你上次跟我說的路,可以避開廟會的隊伍。」


    女人的衣服還是剪裁得很好,只是顏色亮麗許多,一路上話也比較多,戶政李問她:「要搬回去了?」


    女人甩甩頭髮說:「一年了,覺得日子也沒更好,想想還是兩個人平平淡淡過生活好,心裡會踏實些,不要太挑剔,一切都會很好。」             


  原來她挑剔過,她原本想過的是怎樣的生活呢?她花一年的時間找到了。


    送她到車站,戶政李不禁加快腳步,家裡大概來了一些客人,太太要忙不過來了,他那個姑姑一定早就來了,他若回去晚了,免不了她一頓嘀咕。


    大拜拜後,戶政李依舊過著上下班的日子,只是他又恢復走大街的習慣,商家也還是親切地叫他「戶政李」。最重要的是,他不再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夢了,下班後,他會陪兒子去打球,放假的時候,會陪太太去買菜。小鎮的日子很平靜,戶政李的日子也很平靜。他甚至想不起來,他曾經擁有那麼多形形色色的夢。一切都像夢魔興的一場西北雨,在夏日的午后撒野一番,雨過天晴,照得河水更加澄碧。


 
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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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       秀髮


 


    大清早走進浴室,排水孔那一繓「髮屍」總是讓他不舒服,向她抗議,她說剛洗完澡地板溼答答不好處理,要等隔天乾了再拿掉。


    當初就是那一頭秀髮吸引著他,飄逸清香,每次見面,他總是忍不住溫柔地捧起來,貪婪地聞著。而她知道秀髮對他的魅力,總是不經意地輕甩,讓他摟她入懷。


    現在每當她輕甩那一頭長髮,他眼前浮現的是排水孔的髮屍,他別過頭去,思考著:這夠不夠當分手的理由?


  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顧客永遠是對的


 


    穿上筆挺的西裝,抬頭挺胸地走進餐廳,店長帶著一臉笑意迎上來。當然,如他所料,在認出他以後,那笑容僵住了。但那張職業笑容馬上重現,領了位安頓了他。


    不久,新來的water 被他搞得一臉無奈,最後只有再請出店長。


    「小徐,何苦這樣,都是老朋友了!」


    「誰跟你是老朋友,我只知道『顧客永遠是對的』這句金玉良言!」


    「是、是、是,小王,來幫這位客人換掉桌巾。」


    小王翻個白眼,不懂平日頤指氣使的店長怎麼這樣低身下氣。


    「顧客永遠是對的」,店長曾經用這句令符攆走了這位貴客,他只不過回來試試這令符的威力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   


 


    父親焦躁地不時翻攪杯中的五穀粉,饅頭夾蛋從這頭啃啃,又從那頭啃啃,最後肢體殘缺地躺在盤中。


    父親不一會兒就去翻信箱,嘴裡喃喃說著:「送報的人睡晚了嗎?還是報紙被偷了?」


    「不看報會死啊?」母親看父親坐立不安的樣子,沒好氣地說。


    父親白母親一眼,走到窗邊往外看,兩手不停揉搓著。


    兒子把一切看在眼裡,心裡有一絲得意。不能埋在報紙裡吃早餐的父親,和不能掛在網上和朋友暢談的他一個樣。他默默走出家門,書包裡躺一份今天的報紙。


 


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吃相


 


    這一餐飯的大部分時間,她的眼睛都注視著餐盤,嘴巴沒閒著,大口大口啖著盤中的美食,還不忘大聲說話。


    看他有點食不下嚥,她貪婪地吸吮指頭上的油脂,問他:「我可以吃你那隻蝦子嗎?」他一臉嫌惡地點頭,她歡天喜地伸手越過狼藉的杯盤,像老鷹抓小雞一樣,擄獲蝦子馬上送到嘴裡。


    結帳時他的臉色更難看,因為她點了超昂貴的美酒,而且還打翻酒杯。


    她知道這一招又奏效了,對於這些她不想明白拒絕的追求者。


 


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陰影


 


    守候一生,她終於可以完完整整擁有他,滿是風霜的臉上,流露甜蜜的笑意。


    那個女助理的陰影,已經徹底從她心中消失,盤踞多年,害她得憂鬱症的影子,隨風飄逝了。


    以往一年有大半年的時間,先生都在出差,女助理總是隨行,公私方面都由女助理打點,他對她依賴很深。


    儘管他常說她只是個沒結婚,適合跟著他出差的助理,他們純粹是工作夥伴。然而,他的保證不能抹去她的妒意,他們之間永遠有個陰影。


    「你現在不必跟我說什麼,你已經完完全全屬於我了!」她撫著骨灰罈,溫柔地說著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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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山上蓋大厝


 


明月心中一股悶氣,聽隔壁改建發出刺耳的聲音,氣不斷擴散。原本二層樓的這個老社區,大家紛紛改建,有的幾戶合起來,改成十樓左右的大樓,有的兩三戶合蓋成六、七樓,只有他們家,仍舊是一幢破舊的二樓。丈夫阿松也成了街坊鄰居討厭的對象。


這個社區是不錯的地段,建商看好它的發展性,紛紛找大家談。於是簇新的樓房一幢幢聳立,原本保守觀望的人家,也跟著改建。兩旁的鄰居興沖沖來找阿松,全被拒絕。明月看著鄰居和建商悻然,忍不住和阿松吵起來,阿松給明月的理由總是:「將來回山上蓋大厝給妳住。」


三十年前,他們為了容易討生活,離開山上老家,在都市租個小房間安頓下來。後來攢了點錢,為了工作和孩子受教育方便,在都市買下這幢兩層樓的小房子。當孩子漸漸長大,當鄰居紛紛搬去較寬敞的新大樓,或合作改建時,明月也三番兩次要求搬家或改建,阿松都不答應。


他說終有一天要回山上蓋大厝,獨門獨院三層樓,旁邊有菜園、雞舍、花園、車庫,也許還種些水果。習慣都市生活的明月,並不嚮往這幅藍圖,何況在這裡鄰居相處久了,感情也不錯,彼此有照應。


每次阿松在做他的春秋大夢時,明月都回他一句:「回去跟鬼做鄰居啊!」因為山上人口嚴重外流,除了一些老墳,方圓幾里內難得有個活人。阿松每聽到這句話都很惱,但也只顧抽煙,不回話。


隔壁老李不死心,常來和阿松打商量,可惜氣氛越鬧越僵,弄得都不太來往,這讓明月更悶。以前無所不談的街坊,看到她也隨便敷衍;更糟的是孩子似乎有意把工作的地點找遠一點,儘量少回來。


屋子老,水電管線常出問題,這種小工事兼疑難雜症,根本沒人想來修,阿松自己敲敲打打,抓漏補漏,家裡永遠亂糟糟。光線被四周鄰居新蓋的樓房擋住,房子裡灰暗陰濕,明月感覺自己是住在地洞裡。


阿松還是那句老話:「將來回山上蓋大厝給妳住。」


不久,明月的確回山上住大厝了,菜園、雞舍、花園、車庫一應俱全,還有菲傭呢!只不過這些都是模型,阿松呆滯地瞪著新造的墳墓,香煙燙到手了都渾然不覺。新墓碑上寫著「 陳媽郭 夫人明月之墓」。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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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拜祖先


 


一大早,他匆匆忙忙在神桌前拈香拜拜,口中念念有詞:「歷代祖先、爸媽,您們好,今年我們全家要到國外去玩,沒辦法在家拜拜吃年夜飯。我準備了一些錢,請您們享用,想吃什麼就買什麼,如果想要出國玩也可以。」


「把拔,快點下來啦,媽媽說飛機不等人啦!」兒子大聲催促,老婆已經不耐煩地猛按喇叭,他插好香就匆忙下樓去。


  留下一室香煙裊裊,還有神桌上一疊鈔票,除了台幣,還有美鈔、日幣和人民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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沒有寒流的日子,我看我的窗外,你舔你的毛!


 





寒流來了,湊合湊合!


 


    寒流來時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    「低溫特報:強烈寒流來襲,西部沿岸地區的養殖業遭受嚴重損傷,養殖業者無語問蒼天‧‧‧」配合一片蒼茫大海、天地瑟縮的畫面,新聞主播字正腔圓地報導,語氣略帶悲憫。


這一廂豪宅裡的貴婦聽到低溫特報四個字,心中早已掩不住喜悅,打開衣櫥,拿出新買的貂皮大衣摩挲著。前天她還跟老公嗔怪今年暖冬,那件貂皮大衣白買了。這一來,晚宴可成了她的伸展台,她開始計畫搭配的行頭。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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問世間「良心」是何物?




 



      
良心的邏輯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


    起先,我以為牠是一隻剛剛逃家的狗,但是牠斬釘截鐵地告訴我,牠是一隻闖蕩街頭數年的流浪狗。


    流浪狗,不都該塌著兩耳兩眼呆滯渾身瘦痞癩痢的瘪三相,而牠身材肥嘟嘟一身皮毛油亮烏黑兩眼散發驕氣兩耳更是朝天高聳。打死我都不相信牠是一隻流浪狗。


    我把剛買來一根香噴噴的炸雞腿丟在地上,突然不知從哪裡衝出來幾隻瘪三相的流浪狗,咆哮地搶食那隻雞腿;而牠,斜眼看著牠們並且露出嫌惡的表情。


    「那你是怎麼把自己弄成這樣--」我一時找不到適當的措辭。


    「養尊處優是不是?」牠自己接口。我點點頭。


    「我吃人們拋出來的良心過日子。」仍舊是跩兮兮的口氣。


    「良心?良心在哪裡?」


    「滿街都是,而且每天都有很多新鮮的。」牠說著,跑到我新買的名車的輪胎邊撒上一泡尿,順便用爪子在車體上抓出幾條痕跡。


    我氣極了,訓斥牠:「你吃下那麼多良心,卻這麼沒有良心!」


    牠聳聳耳朵,慢條斯理地回我:「我吃的可是沒有良心的人的良心,當然,包括閣下你的良心。」說完,打個飽嗝揚長而去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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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上帝的存在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聖誕節的歌曲從每一家商店傳出來,一片歡樂景象。對於拾荒的老夫妻而言,到處閃爍的小燈泡,並沒有幫他們驅走身上的寒冷。


聖誕過後,街道有狂歡後的蕭索,老夫妻推著車,帶著陪伴他們的流浪狗在街巷裡尋寶。流浪狗東聞西嗅,從一堆垃圾裡咬來一袋東西。


老太婆把袋子打開,取出一套九成新的聖誕老公公服,紅豔豔的色調洗亮了老夫妻的眼,他們當場穿戴起來。老太太穿著上衣,褲子長由老頭子穿,帽子就讓發現的狗狗戴著。


誰說上帝不存在?雖然他們並不認識上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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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一生中,他等人的機會多,可這會兒,大家都在等他;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,等著瓜分他的財產。


其實他何嘗要人家等他!打從倒下的那一刻起,他就希望自己瀟瀟灑灑地走,不要拖泥帶水,這不合他明快的作風。只是,他現在連自我了斷的力氣都沒有,軀體已經不聽使喚,徒留一顆明明白白的頭腦。


病房裡沒有歲月,他再也拿時間沒輒,當然時間也拿他沒輒,所以大家只好等、等、等!


起先兒子們來看他,還說一些要他保重,很快就會好起來之類的話;後來,他們在他面前公開談論,他的後事、以及他的財產等等。


他們不知道他已經立好遺囑,依照他們平常的表現,分配他們每個人該得到的。


日復一日,他們的談論更肆無忌憚了,批評他生平的作風,還互相猜忌著他有沒有私下給誰好處?他們以為他的腦筋和他的軀體一樣癱了。


令他驚訝的是,兒子們的面目不是他所熟知的面目,他們不再偽裝,在等他嚥下最後一口氣的這段時間內,他們卸除偽裝,讓他看清楚他們真正的嘴臉。


含辛茹苦的拉拔,一生一世的提攜,竟換不來一絲絲感恩與掛念。


他召來律師,以顫抖的手更改遺囑,他將所有財產捐給慈善機構


至於後事,他寫下:


一切從簡,五個兄弟平均分攤。


在他們對遺產還抱有希望的時候,就讓他們等吧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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鶼鰈情深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 


   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,他們這對老夫老妻幾乎形影不離,羨煞不少朋友。尤其是退休後,更是出雙入對,雖然沒有年輕人那股熱情勁,牽手擁抱什麼的,但是看得出來,他們非常關注彼此的一舉一動。


    有個朋友忍不住酸酸地用一句「鶼鰈情深」誇他們,只聽見先生沒好氣地說:「她呀,從年輕時代就愛亂買東西,現在有卡可以刷更不得了,不隨時看著她,我們家會破產!」


    「哼,他才是好色鬼哩,我一不盯著他,他就到處把美眉了。」太太由齒縫蹦出這句話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 孝親月逸聞


 


    「哥,你後天能不能帶媽去看病,我有重要的事怕走不開。」


    「不行啦,我有很重要的事!」


    「什麼事那麼重要?媽說你很久沒去看她了,她大概滿想你的。」


    「我有空就會去看她嘛!我後天要帶我兒子去參加一個孝親月的活動,這個活動很有意義,老師是看得起他才派他去的。媽看病的事妳比較熟,妳想辦法把事情排開啦。」


     狠狠按掉電話,素卿自言自語:「你這種人還配去參加什麼孝親月的活動!」   


 


  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祈禱文    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    菩薩啊,信女汪曉湄在這裡祈求,祈求我先生的事業不要太發達。菩薩,祢一定很奇怪,唉,我也不想詛咒他,可是我實在不想要這個賺很多錢,卻每天帶著銅臭酒臭還有香水味口紅印三更半夜才滾回家門的丈夫。我想要那個會陪我煮飯散步看電視管小孩的丈夫,我真的很後悔鼓勵他一直衝事業,我以為他如果賺大錢我們會比較快樂。菩薩,我真的不是壞心,請你讓我的願望實現吧!


 


              天使般的歌聲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曾經,她迷戀過他那天使般的歌聲,那種繞樑三月,不似在人間的歌聲。


現在,她痛恨這歌聲,因為天使般的歌聲,不能紓解她蠟燭兩頭燒的勞累,不能換來孩子的奶粉、衣服。


他不懂,現在只要他一開口唱歌,她就歇斯底里罵人、摔東西,他好懷念她迷戀的眼神。他想,走出這一扇門,多的是那樣迷戀的眼神。於是,他走了,一路哼著如天使般的歌聲。


 


         明兒個再說!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

 


他的口頭禪是「明兒個再說!」,要他換個燈泡,他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要他把音響送俢,他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要他為大家煮他拿手的酸辣麵,他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她知道這句話的意思,就是無數個「明兒個再說!」。


她最氣的是,當死神找上他時,他為什麼沒有跟死神說:「明兒個再說!」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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偶不貪心,偶只要「漢堡吃到飽」!  




 



吃到飽



 


亞明站在鏡子前面,尚杰幫他把領結扶正,說:「亞明,咱們哥兒們夠意思吧,把你打扮得這麼High,今天的約會可得好好表現!」


亞明胸膛一挺,信心十足。說起這個約會,可是得來不易。曼倩是低兩班的學妹,秀秀氣氣的,聽說家世很好。甫近校門,就有許多學長盯著,可惜傳言很多,什麼有個T大的男友啦,還有一缸子虎視眈眈的追求者,最重要的是,想追她的人得掂掂「門當戶對」的斤兩。


亞明在學校的自助餐廳打工,自知斤兩很輕,從沒動過念頭。只是曼倩偶爾和同學過來吃飯,總是秀秀氣氣地喚他一聲學長。亞明也總是把她們那一桌清理得特別光亮,他還注意到,她叫的飯菜比別人少,他想,一定是這種大鍋菜不入她的貴氣腸子,再說她那麼苗條,食量一定不大。亞明覺得她像清芬的幽蘭,只敢遠遠地欣賞著。


好運偶爾也會光顧窮光蛋,亞明摸彩摸到兩張凱悅飯店的自助餐券。本想找室友尚杰去吃,尚杰說那裡情調高雅,該帶女孩子一起去。亞明想不起比較熟絡的女同學中,誰比較配得上這張餐券?尚杰說:「就邀請學妹曼倩去,你不是常誇她氣質優雅嗎?」


亞明從沒有把曼倩和自己聯想在一起,他很怕被拒絕,被嘲笑「癩蛤蟆想吃天鵝肉」,尚杰不斷鼓吹,還說:「人家不會傻到吃頓飯,就要委身給你。憑曼倩的家庭狀況,一定常去那種餐廳。」


尚杰還承諾,萬一曼倩真答應了,他要負責幫亞明張羅穿的,一定讓亞明體體面面走進凱悅。


亞明盼了幾天,才盼到曼倩到餐廳來,而且天賜良機,只有她一人。他把模擬了數天的台詞說出來,一副稀鬆平常狀,還好褲管寬大,看不出腳在抖。原想她若拒絕,也要保持風度地微笑。沒想到她一口就答應,於是他們約好考試那個週末去吃。


尚杰果然幫著張羅行頭,亞明還真是現代社會少數的清貧人物,因父親生意失敗又早逝,母親體弱,無一技之長。父母的婚姻不被雙方家長看好,因此祖父和外公兩頭都得不到資助,偏偏下面還有一對弟妹,他只好靠自己。平常「一九九吃到飽」的餐廳,他都難得去光顧,何況是高級餐廳。尚杰趕緊幫他惡補,告訴他大略情況,讓他能表現從容的樣子。


亞明決定當天把褲帶勒緊一點,免得面對美食,猛吃猛喝一副饞相。此外,他還背了 一兩 首抒情詩,並苦練一首抒情老歌,準備飯畢兩人走在人行道上時,可以露一手。


盼來了珍貴的那一天,帶著纖細的女伴,步入高級餐廳,還真有「侯門深似海」的感覺。輕柔的音樂迴繞著,帶位的服務生水準也是非凡。


落座後,亞明不忘尚杰的交代,扶一扶領結,正想來一番優雅的開場白時,曼倩看看左右說:「可以用餐了,我們去拿菜吧!」


亞明有點錯愕,但想想邊吃邊談也不錯,就隨她去取食物。記得尚杰交代,先吃點沙拉、喝點湯,再吃主菜,會比較優雅。他直向沙拉吧走,曼倩卻走到另一方向去,他只好隨意弄一點,隨時提醒自己:別開懷大吃。


他在餐桌上等著,好一會兒,曼倩才來,手中一大盤蝦呀肉的,他好感動,曼倩竟為他取一大盤食物。才要開口道謝,曼倩已拿起刀叉吃了。到嘴邊的話硬吞進去,叉起生菜吃。


吃了一會兒,曼倩抬起頭說:「這蝦子很新鮮,可惜不夠多,等一下應該會補上,學長,我們要眼明手快。學長,生菜太佔胃的空間,來這種地方吃,就要挑貴的吃。來,我搶到三粒生蠔,這一粒先給你,等一下補上來後,你再去搶幾粒。」


亞明以為自己在做夢,秀秀氣氣、家世良好的曼倩,怎麼像換個人似的。他滿肚子優雅的話,好像不搭軋。如果帶的是男人婆阿桑來,他就會陪著她口水與刀叉齊飛,可是,這是曼倩耶!


「學長,你發什麼楞,生蠔上來了,許多人已經離座了,快去!」


亞明無意識地站起來,看著不少衣履光鮮的饕客急湧向生蠔,他才覺得穿西裝實在無法活動自如。總算手長,也搶到兩粒,順便挖些別的菜,也是滿滿一盤。回座後,他回送那兩粒給曼倩,那種黏乎乎其貌不揚的珍饈,實在引不起他的胃口。他向曼倩說,要先上一下洗手間。


一路上,他思考著,原來富人的胃比窮人的還能屈能伸,碰到「吃到飽」三個字,胃也知責任重大,一定要撐到值回票價。進了洗手間,亞明拿掉領結,鬆開襯衫第一顆鈕扣,褲帶放了兩格。曼倩都不顧形象了,自己還不放開肚皮大啖一餐。不小心摸到口袋裡的抒情詩,揉一揉丟進垃圾桶。


與饕女同行,打幾個飽嗝就好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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寵物可以取代孝子賢孫嗎?




婉如決定放自己半天假,為了坐穩主管位子,耗了她不少心力,每天戴不同的面具周旋於人群中,乏了,倦了。她告假出來,決定到醫院附近的咖啡屋坐坐,傍晚可以直接到醫院看顧媽媽。自從媽媽生病以後,家中變化不少,原本一直相處和睦的兄妹,為了看護時間長短,和醫療上一些問題,隱約有些衝突。待在醫院的時間多了,由看護及家屬口中,聽到不少家庭糾紛,親情有時薄弱得像張紙,禁不起考驗。以前,他們三兄妹各自馳騁於自己的領空,假日時交集,老老小小和樂融融。現在卻互有拉扯,人性中醜陋的一面隨時會流露出來,看護母親變成一種重擔。母親一輩子無怨無悔的付出,卻換不來等值的回饋。想到這,婉如有著深刻的罪惡感,再想到隔壁床阿婆的兒子、媳婦,罪惡感更深了。


啜著咖啡,婉如的心定下不少,看著窗外匆忙來往的人們,她搖頭苦笑。一對男女推門進來,那女的有點面熟,她看到婉如,彷彿也有點吃驚,眉毛一揚朝婉如笑笑,婉如原以為醫院進出多次,漸漸有些不相識的熟面孔,沒想到要打招呼的,那女人一朝她笑,倒覺得這面孔實在熟。他們落座後,拿出文件在討論,婉如聽聲音,恍然悟到,那不是阿婆的媳婦嗎?平常只在病房相見,換個地方,竟然不識了。


約莫一個鐘頭後,男的走了,女的向婉如走來,婉如拉個椅子請她坐下,說:「 江 太太,你也來喝咖啡呀?」


「小姐,其實我不姓江,我姓胡。」說完,她拿一張名片給婉如,名片上印著「胡順芬」三個字。再看到上面一排字,婉如不解地讀著「孝子賢孫工作室」。


「很疑惑是不是?婉如小姐,我不是 江老 太太的媳婦,我只是暫時扮演她的媳婦,照顧她,讓她安享餘年。」胡順芬慢慢說道,婉如以為自己在作夢,一時理不清頭緒,好半晌才問說「『孝子賢孫工作室』是一家公司嗎?」


    胡順芬答:「是,是我朋友開的。幾年前,我朋友的父親生病住院,面臨跟你們一樣的問題,雖然請了看護,自己人還是得幫忙看著,結果搞得大家身心疲累。我的朋友不忍心看親人們辛苦,父親也得不到完善的照顧,就跟兄弟姊妹商量,由他辭去工作,專心做看護,其他人付他薪水。後來,他真的辭掉工作,還抽空去學些護理工作,白天就全由他看,晚上再找個人。這樣一來大家都輕鬆多了,只要放假或下班後來探望。而他父親也因為有親人關照,可以說是含笑走完人生的道路。之後,他竟然動腦筋想企業化經營,所以成立這家公司。妳看看名片的背面。」


婉如翻過面,上面寫著「本公司的特色」:


1. 專業的護理人才。


2. 親情化的看護理念。


胡接著說:「又老又病的人最需要親情的滋潤,可是現代社會中,年輕人就學、就業,都忙得團團轉,極少有能專心陪伴的人。一般看護妳也知道,只把它當職業,懶一點的偷空織毛衣,勤一點的餵食、餵藥大吼大叫,拍背、抽痰不知輕重,更不用說陪老人家聊天了。」


「要說句老實話,老人家長期臥病,連親人都失去耐心,也沒精力好好照顧。」婉如幽幽說道。


「所以,我們公司特別重視第二點,像 江老 太太的兩個兒子都在國外,很難兩頭顧及,我們公司就會深入了解他們家的情況,然後派出比較相似的人,來充當他們,替他們照 顧江老 太太。」


婉如問:「你們不覺得怪怪的嗎?因為你們跟病人根本沒有關係,再說病人也有可能知道你們不是他們真正的子孫。」


「婉如小姐,會進入我們公司的人,基本上都要有『視病如親』的精神,也就是要把病人當成自己的親人。至於病人大多是重病患,不太分辨出我們是不是真正子孫。即使他們知道也不會在意,只要我們真心誠意,病人都會接納。我們的口碑很好,所以客戶接不完,我剛剛就是幫我們老闆接洽一位新客戶。」


「哇,我好佩服你們,看來,我們兄妹對我媽媽的照顧,要好好檢討一下。」


「其實你媽媽雖然不能講話,但意識還滿清楚的,你們家人可以多對她講些話,以我們的經驗看來,親情的滋潤勝過一切。」胡順芬建議。


婉如彷彿當頭棒喝,她決定要邀集兄妹開個家庭會議。


婉如把「孝子賢孫工作室」的精神,講給家裡的人聽,他們都不敢相信照顧阿婆的兒子、媳婦是冒牌假貨。當他們七嘴八舌在談論的時候,爸爸說話了:「你們都不讓我去醫院,是怕我看到媽媽生病,怕我難過,其實我在家裡更難過。平常媽媽在家裡忙著做家務事,都是我在念新聞給她聽,你們應該讓我去,念新聞給她聽,陪她講講話,讓她知道我很好,這樣她才會放心。」


大家想想也有道理,否則爸爸在家吃不下、睡不著,瘦了很多。最後的決議是婉如向公司申請留職停薪一年,專心當白天的看護;晚上由哥哥、嫂嫂、妹妹輪流;爸爸早上跟著婉如到醫院,中午回家休息;姪女、姪兒假日可以去醫院陪奶奶。


姪女說:「我們也像是一家孝子賢孫工作室呢!」


有了方法,有了目標,到醫院照顧媽媽不再是沉重的責任,相反的,婉如覺得每天都學到新東西。有了爸爸加入,媽媽的病情大有起色,奇妙的是爸爸精神越來越好,也學會照顧媽媽。媽媽情況好轉,晚上看護的工作簡單多了,輪班的人比較有充分的睡眠。


有一天下午,胡順芬比較早來,剛好婉如的爸爸也在,她就把婉如請到樓下喝咖啡,她說:「婉如,你們一家人很合作,伯母的情況好很多,不久後應該可以回家休養了。」


「順芬姊,這都要感謝你們給我們的啟示,我覺得我們一家人現在才真正懂得『愛』這個字。」婉如笑盈盈地說。


「要是所有的兒女向你們一樣孝順,我們的工作室就要關門大吉了。」順芬也笑著說。


「放心啦,順芬姊,不是每個家庭都有這樣條件。以前我把事業擺第一,以為自己沒有工作就活不下去。結果,一個月沒有去上班以後,日子一樣過,而且更充實。」


「婉如,你現在也有看護專長了,要不要加入我們的行列啊?」


「這,也許可以考慮喔!」婉如心裡很踏實,笑著回答。她對母親的康復充滿希望。


 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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