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、那 個 鬼 地 方 （下）
自從我去過「那個鬼地方」以後，也不禁對那裡產生好奇。清明節我在那裡賺了一百一十元，好高興哦！表哥拿著刀子幫人家割草，賺得更多。媽媽說其他公墓好像沒有這種風俗，所以這附近的人家雖然都很有錢，仍然讓孩子去墓地跑，他們把這件事當成好玩的事。
我回來後，特別把錢拿在杜菲眼前炫一下，她拍拍胸口說：「咦，那種鬼錢妳也敢拿。」我拿那些錢買口香糖請她吃，她也不吃，真是死腦筋。我教她念咒語，她說我是鬼魂附身，只怪她靈異節目看太多，只相信鬼話，不相信人話了。
可惜我沒機會常去那裡，唯一的辦法就是再回到從前，我還是那隻笨狗哈利的時候。那時候墳場是小孩的天然遊樂場，一大片斜坡，上面有各式各樣的墳墓，有的很氣派，有的好小。小孩子三彎兩轉就到那裡去玩，我們這些跟屁狗也老跟著。
我一直搞不懂，小時候一天到晚在墳場混的妹主人，長大後卻很怕鬼，她不看鬼片和恐怖片，有殺人鏡頭的暴力片也怕。你該看看她小時候的神勇模樣。那個鬼地方沒有規劃，墳墓橫七豎八，有些墳墓已經撿完骨，棺材板被丟在一旁，他們大大方方就從棺材板上踩過去。若不小心滑進埋過死人的坑裡，也只是爬起來，拍掉身上的髒泥就算了。若碰到有人家在撿骨頭，他們也會湊上前瞧一瞧；經過放骨頭的「黃金甕」，他們也絲毫不害怕。
他們對那裡非常熟悉，哪裡埋著祖父，哪裡埋著祖母，哪一個墓被水泥封住等等，都清楚得很。他們最喜歡一個大墳，在那裡玩各種遊戲，有時玩歌唱擂臺，各個五音不全，鬼吼鬼叫。某一天，他們玩跳上跳下的遊戲，墓兩旁有水泥砌成的矮牆，妹主人一個不小心，右小腿的骨頭直接撞上牆角，撞出一個大窟窿，血不斷由窟窿流出來，痛得她哇哇大哭。大家都玩不下去了，趕緊送她回家。
女主人隨便用點藥幫她敷，經過好些日子，那個傷口不但沒好，好像還有點潰爛。後來曾經燒雞毛幫她敷，好臭的味道。不知過了多久，那個傷口才好。這之間她還是跟著大家東南西北跑，只不過走路一拐一拐。有時候看我不順眼，還會用那隻生病的腳踢我，我太善良了，竟然沒有詛咒她腳爛掉。
那個鬼地方有一座小小土地公廟，廟旁有一棵苦苓樹，是他們夏天捉蟬的好地方。蟬喜歡停在樹幹上，每次妹主人躡手躡腳去捉時，我也像偵探一樣，躡手躡腳跟著，總是在快要成功的時候，蟬就飛走了，臨走前還不忘撒一泡尿，那泡尿也總是落到我身上。而我，還是興沖沖玩這種遊戲。
每當有人出殯，老遠就可以聽到鼓吹聲，小孩子耳尖，有時端著飯碗就跑出來看熱鬧。大人也會放下手邊工作，站在那裡談論，他們喜歡談論出殯的「陣頭」多不多，孝子賢孫旺不旺，棺材好不好，有時候還評論人家媳婦哭得夠不夠響。我們這群狗兄狗弟最喜歡闖進送葬行列裡耍，因為有很多布旗子飄來飄去。有一次，一個拿旗子的男生要踢我，妹主人跑上前跟他說：「銅罐，你如果踢牠，我明天要跟老師說，你去拿旗子。」
銅罐是妹主人的同學，家裡窮，常蹺課幫喪家拿旗子，這樣可以賺點錢，還可以大吃一頓。這一天，他們讀上午班，銅罐為了拿旗子，一定沒有去。銅罐識趣的把舉高的腳收回，還衝著她傻笑，意思是要條件交換。妹主人也點點頭，交易完成。
那個鬼地方好像有說不完的事，我看到的還沒有媽媽說的多，她記憶之門一打開，就沒完沒了。我跟媽媽說：「我們搬去外婆家住，就可以常常到墳場玩。」
媽媽冷笑一聲說：「現在的孩子有電視可看，有電動可玩，誰要去那種荒涼的地方玩。」
我反駁說：「不對，現在的孩子要上各種才藝班，哪有時間到那裡去玩？」
媽媽想一想說：「豆豆，你說的也有道理，總之，時代不一樣了，現在要我去，我也覺得怪怪的，那裡埋了太多我認識的人。」
我怕媽媽想起那些親友，又要傷心半天，就趕快去按她右小腿上的疤，那是她在那個鬼地方撞傷的。
她忙說：「豆豆，別按了，我感覺還會痛呢！」
我想這是心理作用，都二十多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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